美軍亂殺平民的政治後果
3月15日有一則轟動世界的新聞：一名叫貝爾斯的美軍凌晨走出軍營，步行了一哩路，身帶好幾百枚子彈，闖入阿富汗民居，沿途逐家逐戶見人便開槍射殺，遭殺害的包括九名兒童、三名婦女，據報最終有十六人喪生。
消息傳出後，有關方面的回應如下：美總統奧巴馬獲悉後，立即致電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表示道歉，並答應徹查事件；卡氏回應指，事件是謀殺和恐怖行為，不可原諒；阿國會發表聲明，譴責美國政府沒管好駐外美軍的行為，阿國人民已不能再忍受，並要求犯案者要在阿國接受審訊；阿國民間要求美撤兵的聲浪也遍及全國和周邊的回教徒；塔利班則聲言要報復，同時也停止與美國的和解談判。
從上述各方的回應觀察，首要關注的是奧巴馬的反應。他表示道歉，並承諾徹查事件，因為這宗殺害平民的慘劇，對他和美國已造成嚴重的政治創傷，破壞了美國一直對外自我標籤的道德形象。極其諷刺的是，美國打着維護人權和打倒惡政的旗幟，以雷霆萬鈞之勢揮軍把塔利班政權摧毀，十年來擊斃的塔利班分子不計其數，卻也殺害了無數平民。
這些殺戮是否交戰形勢使然，無可避免？美國憑着超強地位，根本無人可以向她深究原因。不過，這類慘無人道、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婦孺的事件，絕對足以動搖美國對外事務採用軍事干預的道德根基。
對奧巴馬來說，他在首次競選總統的政綱裏曾經提出，要自伊拉克和阿富汗撤軍，叫當時厭戰的美國人耳目一新，以為他說到做到；連自恃「和平」的諾貝爾獎委員會也如獲至寶，還未見到奧氏有什麼和平建樹，便搶着賜他一個「和平獎」。
不過，四年下來，不但看不到奧氏結束布殊開打的阿富汗戰爭，而且退兵無期；再加上這次屠殺事件，不但揭露了美國反恐戰爭的可怖面目，污辱了諾貝爾的「和平獎」，也叫奧氏政治光環墜落。
再看阿富汗當權者的回應，卡爾扎伊和國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很可以理解。卡爾扎伊之所以能登上總統寶座，全靠美國扶持及其駐軍保護；卡爾扎伊本是王族，逃亡國外時「獲邀」回來執政。至於現任的國會議員雖說由選舉產生，但若無美軍和北約軍隊的重兵壓境，他們不可能有選舉，更遑論勝選。
現在美軍如此殺害平民，卡爾扎伊和國會若不表示憤怒和要求美軍撤出，便有夥同美軍和西方軍人殺害自己回教同胞之嫌；如今見到美軍的德行破產，他們本身的道德形象將也蕩然無存。這無異為塔利班和眾多情緒上和宗教上反歐美的阿富汗人，下了一道很好的政治動員令，展開全面反擊。
很多美國政圈中人早把阿富汗比喻為第二場越南戰爭，怕的正是美軍與阿國回教徒無論在宗教上、文化上、社會上、政治上，均是格格不入。
美國當年在越戰全面潰退，動用的炸藥和軍人總額雖然超越兩次世界大戰的總和，但美國依然吃了敗仗。如今見到貝爾斯如此手法殺人，又勾起當年一個名叫結利（William Calley）美國軍曹在越南美萊村殺害三百多個村民的惡夢。當年正是結利的瘋狂殺人，敲響了美國敗仗的喪鐘；這次貝爾斯又掀起瘋殺，會不會又是敗亡的先兆？
阿富汗總統要求徹查事件真相，並要求在國內審訊貝爾斯。如果卡爾扎伊要求如願，以國家主權尊嚴不可侵犯的國際法原則，審訊將由阿國司法主導，由阿國司法人員主持；但奧巴馬決定第一時間把貝爾斯送到肯薩斯州一個軍營等候審訊。
此舉值得國際關注的有好幾點：
美國此舉沒有尊重阿國的主權完整，不讓阿國司法裁決；而且受害者全是阿國平民，意味阿國政府沒有維護司法獨立的國際公認主權獨立國應有的權力，也喪失保護國民的權力。
極之諷刺的是，美國一方面說要保障普世人權，維護國際法，又說要維護阿國政府的統治能力和民主法則，但一方面卻如此剝奪阿國政府拒絕美國的治外法權，無異是把阿國打成「次國家」（Sub-Nation）的殖民地地位。
這是否美國新「帝國主義」的自我宣示，不但是舉世關注美國的動向，也是美國有識之士不斷提醒華府決策者的擔憂。
也許奧巴馬所擔心的是，美國犯人如果在阿國受審，將不可能得到一個公平的審判，反之會受到政治衝擊，對死者不公，對犯人也不公平。如果這擔心足以構成一國對他國的治外法權的正當性，國際法將無法維持國際正義和國際法治秩序，有的只是弱肉強食而已。
說到公平審訊，由過去的幾個例子來看，世人自有公論。就以結利在越南美萊村殺人的審訊來看，結利陳詞時，自言他的行為如果罪成，首先應該受審訊的是美國對越南開戰的最高負責人，而只有總統才有對外宣戰和出兵權，所以受審的應是美國總統。
結利這番話曾引起反越戰群眾的聲勢再掀高潮。結利有否得到公平審訊，也可以從案中幾名被告而只有結利罪成的結果而得知。名義上他被判坐牢好幾百年，但最終只在某家中被軟禁了四十個月。
同樣的例子也屢見不鮮，幾年前伊拉克有數名美軍為了強姦一名少女而殺害她全家好幾口人；在日本普天間基地，也有幾個美軍強姦當地女學生等案子，當事國的審訊主權同樣都被剝奪，犯事美軍最終都只是從輕發落。
所謂維持國際正義、法治精神和人道主義，但卻知法犯法，莫此為甚。累人累己的後果，便是兵敗如山倒，越南如此遭遇，阿國也會有如此遭遇。軍人在戰場上吃不消而導致友敵不分的神經錯亂，正是結利和貝爾斯的共同寫照。
最後說到塔利班的反應。她之所以終止與美國談判，顯然是看到有機可乘，趁阿富汗舉國同憤的浪潮，準備發動另一波攻勢。塔利班的得勢與當權，是拜當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所賜，美揮軍擊敗塔利班政權也打了十年；前十年蘇聯被擊退，後十年美軍仍沒法擊敗塔利班游擊隊。
他們的鬥志可以磨美國十年，而美國總統既說明年要從阿富汗撤軍，說明奧巴馬的鬥志也已呈疲相。如此一長一消，也正是越戰的症候在發作，最終結局如何，且拭目以待。
何鍾泰為註冊結構工程師。曾任臨時立法會議員，回歸後循功能界別（工程界）當選立法會議員至今；
現為大舜政策研究中心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