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科研須告別象牙塔窠臼
香港的大學教育源於港英殖民地時代,正如英國其他殖民地一樣,她們辦大學的目的主要是為殖民地培養官員,即使英國本土,當政治仍在貴族掌權下,也只許政府辦大學;兩所最早的大學如劍橋和牛津,也是為培養官員而設。
後來,隨着政治向平民開放,倫敦大學也應運而生,所設課程也開始多樣化,科學課程也因應工業發展的需求而來。當時因為有違皇家傳統辦學方針,倫大還稱為「紅磚大學」,有別於古式的石砌大學。
同樣,當美國仍是英殖民地統治時,所辦的大學有哈佛和耶魯,類同牛津和劍橋;後來新教徒知識界以學術革命的姿態創辦普林斯頓大學,物理學為其攻關的學科,繼承文藝復興的科學探索,以拒絕神權皇權的迷信。
這是英美十八、十九世紀的事,後來英美跟隨思想開放的步伐,大學教育全面走向科技、法律、各種專業、工程、醫學等學術發展,已成為例牌。
作為英殖民地的香港,大學的發展表面看來,已從殖民地教育脫胎換骨,英美大學一般開設的課程如科學、人文、社會、工程、法律、醫學、電機、金融、商科,可說一應俱全;可是如果深入體會,便會發覺「形似實非」。形似也者,指的是目前香港幾所大學所設課程橫跨各個學院,作為大學標準規模,人有我有,論形,無異也,但說到實體卻就有差別了。
說到大學的實體,要通過教與學去充實。教者的充實工作,不能只是傳授書本上的他人學識,還要站在前人學識的頭上再創高峰,即有自己的學識創新;如果教者做不到這點,或做得不夠,只跟從其他學者也就只能是盲人騎瞎象,走不出學識的新方向,只能在原地踏步。
觀察香港的大學,儘管九七主權回歸前十年,在原有港大和中大的基礎上,快馬加鞭把其他私立或公立學院提升為政府認可學位的大學,以量論,確是大學多了幾所,人數也多了好幾倍。可是在這眾多大學的實體學術建樹,仍然擺脫不了殖民地時代的桎梏,教者依然只有書本資料的資源,沒法由課室之外落實到各學科的「田園」(Field)去吸收原始學識養分,具體例子,俯拾皆是。
就以科技領域來觀察,打上旗號來推動科技學識的大學有科技大學和理工大學,可是大學與科技工業界無法互補而動,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本港有不少科技學系的學者,他們除了忙於教學外,研究工作自理,很多學者因為害怕自己研究成果無法寫成論文發表,而擔心不能續約保住教席或升級。
而統籌大學資源分配的「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UGC)也只用單元式的指標去評估學者,即以發表學術論文於國際認可的學術刊物為準,作為該學者所屬科系的撥款資源的根據。如學者沒法在相關學術刊物發表論著,便會失去個人應得的研究經費津貼,遑論升級和教席了。
政府通過UGC單元式地只看大學學者有無論文刊發,而不計算科技學者有無參與科技企業界的研發(R&D)工作和成果,結果,學者便只能囿於大學標準的實驗室去做其教學和論文工作。教師如此境遇,學生的四年功課,也只能是跟着老師在課室和實驗室度過,無法參與老師到企業界去跟着打拚。
據觀察所得,自回歸前後的二十多年來,大學生仍舊因循殖民地時代的「版本」,拿到學位後才開始找工作,他和學位才開始去適應企業界這個陌生的場景。其實,如果大學老師早已與科技企業界有良好的研發互動關係,他們學生的履歷表上也早已能列出亮麗的研發經驗記錄了。
也正是因為大學科技教育無法在政府政策規劃下,參與科技企業界做研發工作,因此本港工業仍沒法走出殖民地時代的命運。97年前幾乎所有香港的工業機器都是舶來品,缺乏本地自主的技術和創新力。其後中國內地開放製造業,而且能提供更廉價的廠房和勞工,香港工業也要被迫遷廠到內陸或其他國家,或是關閉。
這期間雖然香港也企圖發展自己的創新科技工業,開闢了吐露港兩岸的科技園和工業區,港島也大張旗鼓,搞了一個數碼港,另加生產力促進局、創新中心等等。可是二十年下來,卻不見有什麼成績能把香港自己的創新科技工業建立起來。
科技園和創新中心研發者的最大困境,是與本港大學無法建立互動的科研夥伴關係,既不能利用大學教研的師生和設備,以加強他們研發的能力,又得不到本港金融界的投資,造成資金、人才、產品研發三方無法配套;再加上政府延續殖民地時代的「不干預政策」,讓許多有志獻身科技研發者和創業者,往往在關鍵的創業萌芽階段,便已沒法逃出困境。
科技領域如此,醫學領域也如此。九七回歸後的首屆特區政府,曾提出要把香港打造成「中藥港」,中文大學還因此創立中草藥研究所,並配以中醫學院,其他如港大、浸大等也都效法。但是政府拋出計劃之後,卻沒有為此制定完整的配套措施和規劃,例如沒有中醫醫院、沒有中藥研發企業、沒有足夠中醫人才等等,最終成效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比較新加坡,香港以貼近大陸的優勢,無論在資金、人才、市場等因素均遠勝新加坡,可是新加坡的做法是先引進世界先進醫療企業界的龍頭,三五成群與新加坡政府合作或合資做醫療研發工作,其大學醫學院和公立醫院也跟着配合,研發人員不夠,便大力從外國招聘。這前後才不過十多年工夫,今天新加坡的醫療研發成就,已脫穎而出,成為國家賺大錢的行業之一,也成為國際醫療界關注的新星。
中醫藥的研發前景和重要性,不言而喻,已與世界醫療研發滙流,新加坡在研發中國人的病歷醫療之餘,也深入中國內地與中國著名醫療企業界和中醫大學搞聯營合作,其進取精神和思路比香港有活力得多。
單從上述科技和醫療兩個領域的例子看到,本港大學科技一類的專業學科,必須走出殖民地那種自囿於象牙塔內做研究的窠臼,政府應擔負更積極的角色,主動在政策層面引導和鼓勵大學,把研究成果結合企業開發,為本港科技產業升級和人才培育,創造更有實效的環境和願景。在這方面,UGC對大學教員只一味死板要求以「刊登論文」作為撥款和升遷去留的唯一評核標準的做法,已不合時宜,是本港大學科研與產業合作的一道緊箍咒,是時候要作全面檢討了。
作者簡介:何鍾泰為註冊結構工程師。曾任臨時立法會議員,回歸後循功能界別(工程界)當選立法會議員至今;現為大舜政策研究中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