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教育就是靈丹妙藥?
在這次本港反對「國民教育」的言論中,反對者說得最大聲而又不斷強調的是他們不要「國民教育」,堅決只要「公民教育」。言下之意是「公民教育」沒有「洗腦」的問題,「國民教育」卻相反。
為了證明這個看法正確,他們頻頻出文章和上電台電視台節目,宣傳在英國、德國、法國等國家都只是主力推行「公民教育」,「國民教育」只佔其中一小部分。為了想進一步醜化「國民教育」的「洗腦」形象,他們還特別強調因中港有別,所以要反對一切的「國民教育」;相反,他們只接受具有「世界公民」性質的「公民教育」。
這番言論所標榜的觀點實際是在告訴大家:
一、「國民」與「公民」屬兩種不同的人,前者「冇腦」(因為已被清洗掉),不能獨立判別是非,只會盲從國家;而後者則「有腦」,會自行判斷好壞,不會盲目聽從國家領袖。戰後日本右翼每次竄改侵華歷史和參拜靖國神社而引發中國人的憤怒時,他們也總會利用類似的理由,說什麼中國人在中共愛國教育下已變得盲目愛國、盲目反日,彷佛中國人在愛國教育下都變成了「冇腦」才會對日本抗議!
二、「國民」的概念已由「公民」取代,全球先進的民主國家都在推行「公民教育」,揚棄「國民教育」。
三、全球趨勢將會把「國家」所秉持的思想視為狹隘和落後,最後會把「國家」淘汰掉,只剩下無國界無疆土的「大同世界」。
有關這三個觀點是否正確,茲試論述如下:
一、「國民」(National)和「公民」(Citizen)所指的「民」,相對於「國」來說,是沒有分別的,也沒可能有別。全世界國家眾多,根據國際公法統轄的法定領域來說,國家的構成要件有四:領土、人民、政府和主權。其中只有「人」這一項最難統轄,因為人會因為種種原因而流動,因為流動而走進別人的「領土」,跟當地人往往因爭奪資源而發生衝突。
因此國際公法在「國民」一法也有清晰的界定,即讓多個國家通過「國籍法」(Nationality Law)來對其人民頒發「公民身份」(Citizenship),也即「國民身份」(Nationality),兩者之所以是同一的法定人身份,因為「公民」台好,「國民」也好,名稱有別,但其法定對國家所享有的權利和應盡的義務卻一樣。
然則,為什麼有些國家會對其人民有不同稱呼,像美國慣稱「公民」(Citizen),英國慣稱「子民」(Subject)。前者因為建國時其人民來自歐洲各國的國民,若採用「國民」(National)會有國家認同轉化的心理困難,想到採用「公民」(Citizen)可以紓緩種族和宗教的歧異,以「公民」一視同仁,有利建立新的美國國家身份認同。
而英國因為仍沿襲封建王朝國體,相對於「國民」,人民稱為「子民」順理成章。而且英帝國統治殖民地遍及全球各地,在大英本土還是由幾個地方組成聯合王國(英格蘭、蘇格蘭、威爾斯和北愛爾蘭),這些情況用「國君涵蓋所有子民」,可以免卻各自的「國家」意識。
至於其他國家多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過後才紛紛獨立建國,採用National或Citizen大家也都悉隨尊便;用聯合國的標準,其法定意義沒有不同。至於有人提到想當「世界公民」,聯合國也很想實現這個理想,但世界上種族和民族林立,領土豐瘠不均,國家互相敵視,種種政治現實,迄今卻仍沒法建立一個「世界公民」的屬土(Home base) 。沒有領土歸屬,又何來「世界公民」?
二、說到流行「公民」概念取代「國民」概念的看法,也言過其實。反「國民教育」的學民思潮發言人在電視台提到的歐洲不講或少講「國民教育」,而重視「公民教育」,其實只是觀察到事情的表面,卻無法說出其所以然來,這種理解的局限,注定其結論也必有偏頗。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歐洲各國用共同簽認的條約來建構的「歐洲聯盟」,實際上只是有限度的推行「歐盟」共同體,之所以指是「有限度」,乃是因各國仍容許其各自政府對內享有原國家應有的主權,即各國政府的立法仍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例如可自由退出聯盟共同體。
在邁進共同體的同時,各國開放其邊界讓共同體成員國的國民入境享有某些權利,例如定居、求職、受教育等。而為了避免入境流動的人不受歧視,因此共同體鼓勵推行「公民教育」;正如美國那樣,目的是為歐盟共同體從教育下手,去排除因不同國家國民對自身民族國家的認同,而對歐洲一體化產生阻力。
其次,歐盟之所以傾向「公民教育」,不等於揚棄「國民教育」,而只是要放棄「小圈子」的「國家」,求取「大圈子」的更大的超級國家。這樣做的動機是要集合歐洲各國力量成立「大國」,以利維持與美國、俄國、中國等大國的競爭優勢,其政治經濟動機說到底,也還是脫不了「國家主義」(Nationalism)。
吊詭的是,美國和英國面對歐盟的統一便有抗拒感。前者想獨霸全球,一旦歐盟成功而不受美國領導(如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美國便無從獨霸;後者則一向是歐洲統一的絆腳石,至今仍只是有限度的參與歐盟,怕的是自身安全的威脅一向來自歐陸,尤其際此歐羅貨幣風雨飄搖之際,所謂歐洲公民社會也者,做夢而已!
三、談到「世界大同」的問題,這是個理想,自古已有。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美國總統威爾遜曾倡議成立理想主義的「國聯」(League of Nations),但她壽命奇短,很快便遭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摧毀了。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由戰勝大國為首的蘇聯、英國、美國、中國等帶頭成立「聯合國」(United Nations),但無論其內部權力結構或成員國授予的權力都很有限,遠遠未及「世界政府」的皮毛。
之後東西陣營冷戰多年期間,全球發生過三百多場「代理人戰爭」(Proxy Wars),聯合國介入乏力,都只能旁觀。到了二十一世紀,今天的世界格局已然出現中美對壘,美國正再度集結盟友如日本、澳洲、南韓前來圍堵中國,亞洲版的北約已隱然成形。
一旦中國國難再當頭,恐怕到時急於要做的,已不再是「國民教育」,而是「國民服役」。反對「國民教育」一派所想的「公民教育」,放在當今波譎雲詭的地緣政治急劇變化的大格局下,東亞地區「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再度躁動,加上大國影子下領土博弈的遊戲也已拉開序幕,如此高潮迭起,如何「世界大同」?潮聲既起,「思潮」也者,當思之!
大舜政策研究中心